第一回 角色
且说林儿手下的东路军,共分两支。一支为宝珠的丁零军,约两万人,一支则是仙姬的吐谷浑军,约一万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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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于陈庆之厚脸皮地把槐沙集七侠全要了过去,大眼也只能听调令前赴潼关统兵。林儿无奈,便将慕容白曜调过去接替大眼,做宝珠的副将。
另一边,仙姬是原吐谷浑首领阿才亲定的继承人,可仙姬显然没有统兵打仗的能力,她的夫君陶贞宝也同样是个文人。好在二坞主慕聩在麦积山面壁之后,便将三坞主慕利延的骨灰送回了上邽,也一直在忠烈祠守护,没有离开。这一回吐谷浑军重整旗鼓,他这个原本的二坞主当仁不让做了吐谷浑军的统帅。而一直陪昙无谶在吐谷浑弘扬佛法的李峻,也在林儿的极力邀请下,加入了东路军,做慕聩的副手。
至于昙无谶,林儿在临走前专门抽了时间去拜会过一次。昙无谶在山中建了个小庙,每日吃斋打坐,不问世事,只逢当集时办一次讲经法会。林儿见他终究脱离了尘世的侵扰,也就不再打搅。
于是,东路军两支人马一前一后,从黄陵绕道出关中,向黄河沿岸进发。
不仅人马有两支,行屋也有两辆。龙行屋和凤行屋,其主人分别是檀羽和林儿。在以前的数次行动中,因为各种原因,两辆行屋很少同步出现。直到这一次,两辆行屋终于并辔而行,共同发挥他们的作用。
龙行屋上坐的是檀羽、兰英、寻阳、黄龙和令晖,他们的任务是制定战争方略。凤行屋上坐的是林儿、漂女、陶贞宝、仙姬和令华,他们的任务是发号施令。仙姬完全没有统率吐谷浑军的能力,所以陶贞宝就要替她多做一些事。
于是,整个东路军中,凤行屋成了移动指挥部,而龙行屋则是参谋部。林儿不光要统率手下的三万人,还要不时地处理各路义军传来的消息。好在高长恭在外围,领着司马灵寿的斥候兵,不断将消息传达,同时调配各部军力。
为了分担林儿的压力,出谋划策完全落在了檀羽等人身上。经过诸人的反复商讨,目前东路军的战略重点是淮河沿岸。
由淮河往北,到燕赵之地,青徐二州是必争之地。由于南朝北伐速度极快,已将战线打到了黄河一线,也让这千里大平原成为了北朝不得不坚守的阵地。独孤尼当然也看到了这一点,所以在组织反击时,他把所有兵力都布防在了青州的各个战略要塞。
自林儿登高一呼,成为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,各地的义军纷纷响应。各路人马如潮水般涌向了黄河前线。仅从账面上分析,北朝的可战之兵已经多于南朝和新北海帮了。
可是据诸人的讨论意见,却认为青州的防守并不稳固,林儿的人马必须要及时控制住这里,才能阻碍局势的进一步恶化。
只听兰英担忧地道:“从我在各地的观察来看,义军们没有统一指挥,很容易被各个击破。而我们又只有三万人马,一旦有地方被突破,我们很可能鞭长莫及,没办法去救援。而且子云那边防守潼关、攻打弘农,也需要我们从侧翼配合,所以我们现在必须要找到一个战略支撑点才行啊。”
黄龙却嘟着嘴道:“我们又不是观世音菩萨,到处救苦救难。我们来这里,是要收复失地的。我觉得我们就应该单刀直入,直接打到建康去。以攻为守,才是上上之策啊。”
兰英道:“建康太远了,孤军深入,那绝对是有去无回的!”
黄龙偏着头想了想,道:“那就先找近一点的地方吧,先收复淮河沿岸的土地,再去建康。”
兰英道:“淮河沿岸?那倒应该先打滑台,这样就能和弘农遥相呼应,控制住整个淮河的战线,这样也可徐图建康。”
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,一个主张稳守、一个主张急攻,互相说了半天也没个结论,只好回头去看檀羽和令晖。令晖却面有难色地道:“要我想一些战术还行,可现在却是关乎全局战略,涉及到北朝、南朝和北海帮三方,我是真的不行啊。到底是攻是守,还是檀阿兄拿主意吧。”
檀羽却不作答,反而笑道:“越是复杂的局面,公主缜密的心思就越能发挥作用。这回我也拿不了主意,还是看公主的吧。”
他的话提醒了其余三人。寻阳一向擅长解开一些纠缠在一起的线索、并准确找到线头。所以众人又都看向了寻阳,只见她正凝神蹙眉,思索着整个战局。
不多时,便听她道:“羽郎,我觉得我们现在不应该讨论到底是分散防御,还是主动进攻,而是为什么新北海帮能够在南朝人的攻势中占得一席之地。北海帮和南朝的目的都是图取中原,自然应是死敌,必要拼个你死我活的。可是阿姊也说了,他们两家在淮河沿岸相安无事,而且犬牙交错,仿佛一家人,这不是很奇怪的吗?”
诸人经她这一说,俱都惊诧不已。黄龙奇道:“小师娘是想说,新北海帮根本就和宛城乱军一样,是南朝人在幕后支持的?这个猜测似乎太大胆了吧?虽说他们的实际领导者司马飞龙原本是南朝的御史,可他已经被南朝皇帝驱逐。况且他在南朝的实际地位并不高,至少不在刘义隆眼里。刘义隆实在没道理让他来分一杯羹啊?”
兰英道:“会不会是两家形成了某种战时联盟,就像三国时的孙刘联军一样?”
黄龙仍质疑道:“孙刘联盟是共同对抗强敌曹操。可现在三方中最强的却是南朝人,他们蓄谋已久、上下齐心,举全国之力而来,他才是真正的曹操啊。难道说是曹操和刘备联合共同对抗孙权?”
英、寻二女想想她的话,似乎也有道理,便没了主意。
刚才寻阳提出自己的看法时,檀羽就在默默地思考着。正如寻阳所言,眼下的形势的确太诡异了。新北海帮的头目无非是司马飞龙、荀万秋、仇不问、沮渠唐儿、赵温这五个。五个人的身份底细他可以说都很清楚,其中没有哪一个能在南朝朝中真的说上话。那么,他们凭什么能在虎狼般的南朝人控制下占据他们自己的位置?除非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,否则这事就太蹊跷了。
兰英见檀羽也皱着眉、一时拿不定主意,便出谋划策道:“羽弟,不如我们来一个投石问路吧?”
“投石问路?”
“就是派重兵攻打新北海帮控制的地方,这样他们必须要有所应对。我可以根据他们所作的反应,来判断他们到底在这场战争中扮演什么角色。”
檀羽闻言,点头道:“英姊这计策不错,如果不知道对方的角色,这场仗我们根本没法打。现在的首要任务,就是先明确各方的关系,再想办法逐个击破。既然如此,那么你们觉得打哪里比较合适呢?”
兰英就将一张地图摊了开来,又回头去和令晖诸女商量。
令晖看着地图,沉吟半晌,方道:“唔,打蛇自然是打七寸。现在整个战区要说七寸的位置,当然就是这里,邹山!”
第二回 邹山
邹山,位于齐鲁大地,北距济南郡东平二三百里。不过这里并非东平那样的通衢要地,也没有大军在此驻扎。南朝派了五千人,新北海帮也派了三千人,镇守这座县城。双方兵力犬牙交错,但据消息说,这里是少数几个以新北海帮人为将领的地方之一。
檀羽把商议好的攻打邹山的计划告诉林儿。林儿还感到好奇:“邹山这地方位于沂蒙山区,山路难行,并没有战略价值。打下了这里,我们就相当于成了一支孤军,深入到敌军腹地,这会不会太冒险了?”
檀羽却笑道:“邹山可是孟子的故乡,林儿却说它没有战略价值?”
林儿撇撇嘴,道:“好吧,没想到打到你们儒家的老地盘了。”
于是,林儿当即下令,东路军三万人,火速向邹山进军。同时也向陈庆之那边传去消息,命韩均等人小心监视弘农附近宋军的动向,看邹山之战会对南朝人产生什么影响。
邹山西南有一座铁山,山上有一座晚照寺,乃是后代佛教禅宗的一处重要祖庭,新北海帮将邹山之战的三军指挥所设在了这里。据司马灵寿传回来的消息,镇守邹山的将领正是识乐斋的老对手,沮渠唐儿。
林儿、令晖诸女都还清晰地记得张掖之战的惨烈,那时守城的正是沮渠唐儿。沮渠唐儿可谓是智勇双全的一员良将。此番林儿大军压境,他手上只有八千人,便果断放弃县城,将防守重点放在了铁山。此地居高临下,扼守要道,要想攻破此处,势必要付出巨大的代价。
林儿站在铁山脚下,望着对面山上已然修筑得坚固的防守工事,不禁皱起了眉头,不悦道:“虽然我大军的动向全天下都在关注着,这沮渠唐儿也是个有战略头脑的人,可这防守工事也不是一天能修完的呀。我们前锋的骑兵从黄陵过来,昼夜不停,一路换马不换人,没有耽搁一丝一毫的时间,就算有人给沮渠唐儿传了消息,他也不可能有这么快的反应吧。你们说,这事怪不怪。”
檀羽就站在林儿旁边,他也感到了不解,“这里的工事一看就是这两天新修的,这说明我们的骑兵刚一动,沮渠唐儿就得到消息,开始修建工事。可我们从下决心打邹山,到骑兵出发,中间并无耽搁。就算有奸细泄露消息,他也需要时间传递这消息吧,难道他们传消息不需要时间吗?”
诸人对此异状也都感到了莫名,想不出什么原因。
林儿无奈,只能重新整理心情,问道:“那我们现在怎么办,打还是不打?”
檀羽抿着嘴道:“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啊。林儿,现在全天下都看着你呢,这是出关中第一战,若败了,会对整个战局十分不利。所以我觉得,这一战即使损失很大,也是非打不可的。”
他的话说得很无奈,的确,人最怕被名声所累,束手束脚是很难做成大事的。
令晖听闻此言,黯然道:“都怪我,不该出打邹山的馊主意,搞得现在这样骑虎难下。”
林儿忙走到她的行椅后,扶住她的肩,柔声道:“阿姊别这样想,我们还没有败呢,困境是不会击倒林儿的。我想既然他们的消息传得这么快,不如我们就来玩一场屠大龙的游戏吧,和他们戏耍一下。”
说罢,只见她脸上露出了一丝坏笑,转头唤高长恭道:“传我令,前军变后军,后军变前军,立刻西撤五十里,进驻高平郡亢父城。”
亢父在邹山以西,北靠泰山、南依济水,乃是东郡重要的城邑,也是檀氏兄妹的祖上檀道济的故土,寻阳之前所嫁的郗家就在高平郡金乡。南朝北伐后,东平郡很快又重新回到了南朝的疆域。
林儿撤军东平的消息,立即震动了北朝朝野。诸人刚到东平,就见到了独孤尼派来的使者,询问林儿到底是什么用意:“前日里听说贵军前锋直逼邹山,大家都翘首企盼一场大战,怎的大帅这仗还没开打,就先撤了军,这对我朝军心,恐怕是大大的不利啊。”
谁知林儿却不屑地道:“独孤将军他带兵打过仗吗?”
那使者一愣,支吾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回答。
林儿便道:“不知道怎么回答,就回去告诉他,打仗的事不用他管,管好他该管的就行了。我的事,我自会处理妥当。”
使者无奈,只好悻悻地离开。
林儿这边倒也不耽搁,大军刚到亢父,屁股还没坐热,她的第二道命令就下来了:“大军渡过济水后便火速往南,收复金乡,收复我的家乡!”
这道命令当真是骇人听闻。天下谁不知道,金乡是整个青、兖二州的咽喉要地,若打下这里,就可南征西进,洛阳和彭城这些大城都可垂手而得。也正因为如此,南朝人自打下这里后,就派了重兵把守。别说林儿手上只有三万人,就是将陈庆之的七万人加起来,也未必打得下金乡啊。
可这命令似乎又很合理,因为世人皆知,羽、林二人的祖上故土就是金乡,寻阳公主也曾常住金乡。更重要的,林儿不是别人,她领兵打仗还从来没有失手过,既然她敢去打金乡,好坏就必定有她的理由。她已经用一次又一次铁的事实向世人证明了,若敢轻视她,那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。
于是,当她的命令刚一传出,青、兖二州的南朝人,全都开始行动起来。他们紧张部署,防止林儿的大军奇袭,真的攻下了金乡城。
当一个人,她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全局时,那她的对手还没开打,就已经败了。
一天后,林儿和檀羽等人再次站到了济水旁,渡过这条河,前面就是金乡城了。她的三万大军一路驰骋,也已在此地扎下营盘。
高长恭则在汇报他侦察到的情况:“现在金乡附近一共有两支人马。城内是南朝主力之师北府军,约五万人,统兵的正是我们熟悉的武陵王刘骏刘三郎。不过据说刘义隆也已经亲自从建康到了金乡前线指挥作战,想是担心刘骏有勇无谋,会坏了他的大事。而在金乡以西几十里,有一支新北海帮的人马,约一万人,与金乡互为援助,若金乡战事起,它必能迅速驰援。”
檀羽听完,便对林儿道:“看来我们的猜测是对的,已经有两点可以明确了。第一,对手的反应速度比我们的行军还要快,一定是掌握着一种我们不知道的、能够迅速传递消息的办法。这样一来,我们的任何行动,都难以逃出他们的视线,所谓知己知彼,他们对我们了如指掌,而我们却对他们一无所知,我们这一场仗的麻烦真是大了。第二,正像公主说的,南朝人和新北海帮真的结成了一伙,他们已经形成联动,我们要各个击破就更困难了。可我始终想不通,他们两家是什么时候搅到一起的。”
高长恭则补充道:“更棘手的是,刘义隆也亲自来了。皇帝御驾亲征,非同等闲,是对士气的极大鼓舞。有他坐镇指挥,我们似乎很难应对。”
两人都是一脸犯难,谁知林儿却笑道:“我还就怕他不来呢,他来了正好,来了我就该走了。兰陵,传我帅令,大军向北,再渡济水,然后向西,直扑滑台,和子云会师去。”
第三回 四渡
高长恭一听这命令,登时傻了眼,急道:“师叔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?大军出关之时,大家都是志高气盛。可这些天我们跑了这么多路,却是一仗未打,连敌人的面都没见。这样跑下去,光是把将士们的体力耗光了,还如何打仗啊?”
林儿笑道:“我们在跑,敌人也在跑啊。而且我们光是跑路,敌人不光跑路,还要修工事、筑城防,可比我们辛苦多了。要是这点路都跑不下来,还怎么打仗呢?你就赶紧让他们跑吧。”
高长恭无奈,只好依他,便下命令去了。
这命令一下,方才是天下哗然。有为林儿叫好的,说她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和陈庆之的人马东西夹攻、直取弘农,为了调动南朝人,所以有了前面两渡济水的行动。当然,也有笑话林儿是跑路元帅的,但毕竟不敢公开讲,说武林盟主的坏话,那是要有大麻烦的。
天下哗然的同时,各方人等也紧锣密鼓地行动着。独孤尼知道派使者来也没用,索性懒得派了,直接吩咐他能指挥得动的各路人马原地不动,看这个林儿到底要做什么。而刘义隆那边,却将袭取弘农的命令信以为真,急命刘骏率了金乡的三万人驰援弘农,同时新北海帮的一万人马也开始向西运动,准备截林儿大军的后路。弘农是南朝中路军的战略要地,绝不能丢的。
可是,这时候的林儿,却带着漂女、仙姬在邹山西南的铁山下闲庭信步。
仙姬看见林儿正望着铁山发呆,便问:“林小君,你在想什么?”
林儿指着山上道:“这座山上有一个晚照寺,等打下了这山,我要在这里念三天经。”
仙姬奇道:“打下这山?我们不是要打弘农吗?”
林儿却摇着头,意味深长地道:“饭要一口一口吃,仗要一场一场打。本来按照阿姊的安排,几天之前,我们就应该拿下这山了。可是因为对手的消息传递太快、防御过于坚固,硬拼必然损失惨重,所以只好绕这么大一个圈子。其实他们又哪里知道,我一向都很听阿姊的话。”
仙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她并没有完全理解,在她看来,林儿的行为总是显得很高深,就是她的老部下,也往往摸不着头脑。
刚过邹山不久,一支新北海帮的小分队便偷袭了慕聩的人。慕聩见好不容易遭遇敌人,磨拳霍霍,就要摆开阵势和来敌一战。此事却被林儿知道了,林儿急派传令兵前去,责令慕聩不得逗留讨战,否则军法从事。
慕聩是个急性子,得了继续跑路的命令,二话不说就来到林儿面前讨说法:“上次陈将军那个不停换营地的阵法已经够奇怪了,但好歹遇上宇宙帮的人还能就地动手擒住。这一回我们却只能不停地跑,连战都不能战,这到底是打的什么仗?”
林儿却神秘一笑,道:“眼下倒是有一场仗可以打,就是不知二坞主敢去不敢去。”
“有何不敢!”慕聩声如洪钟地答道。
林儿掩嘴笑道:“我听说原来金乡城本有五万的守军,可是因为我们的调动,现在城中只剩了两万人。更重要的是,那南朝的皇帝刘义隆可能还在金乡城中坐镇指挥。这刘义隆可是一条大鱼,二坞主若能擒了他,才是立下不世之功勋了。不知二坞主可愿一往?”
慕聩被她一激,想也不想,直接答道:“只要你下令,我立刻就去!”
林儿道:“那好,今夜趁月黑风高之时,你的一万吐谷浑军秘密东还,直扑金乡,务必要以最快速度奇袭金乡,不得有误。”
慕聩一拍胸口,道声:“我这手下都是山里人,论跑路,没有比我们快的。”便转身而去。
身后仙姬待慕聩走后,方才担忧地道:“林小君,我们吐谷浑军只有一万人,就算金乡城只剩了两万,也比我们人数多啊。二叔带了兵去,那不是白白……”
“当然是打不下来的。”林儿笑着止住她道,“这就是出来之前我力邀李峻法师加入吐谷浑军的原因。法师谨慎稳重,才能很好地弥补二坞主的急躁啊。你快去告诉我师弟,让他速传我的口信给李峻法师,切莫耽搁了。”
说着,她又在仙姬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嘱咐的话。仙姬这才明白过来,微微一笑,转身去了。
当夜,慕聩果然率领着他的吐谷浑军,三渡济水,再次将剑锋指向了金乡。
一如林儿的预期,即使这样秘密的调兵遣将,依然没能逃过南朝人的眼睛,他们仿佛天神一般,洞悉着林儿大军的所有动作。慕聩的人马刚一出发,那边新北海帮也动了。镇守邹山的八千人马中,所有南朝的五千人马被全部抽走,奔赴金乡、增援防守。
原来林儿的左右扯动终于发挥了作用。刘骏被牵出去的三万人短时间内无法回援,原本拱卫金乡的一万新北海帮人马亦被扯散,来不及集结。身在金乡的刘义隆终于慌了神。他的手上虽还握有两万重兵,可他还是畏惧林儿,吃不准林儿这一系列动作,是否真是“擒贼先擒王”、针对他去的。于是,当他听到报告说,慕聩的人马正迅速往金乡方向来,匆忙间他也不管不顾了,只要是兵,便全都调回去再说。
所以,无论你对战局有多么了解,战争到最后,比拼的还是智谋。虚虚实实,令战争变得非常复杂,也只有掌握着人心的人,才能成为最后的胜者。
司马灵寿一直受命在铁山上潜伏,观察邹山守军的情况,当邹山的五千人被调走后,这里只余了新北海帮的三千人,兵力已严重不足,而且新北海帮是乌合之众,战斗力远不及宋军。司马灵寿很快将这一情况报告给就在附近的林儿。
林儿接到消息,这才传令高长恭,让宝珠公主和慕容白曜率领丁零的两万部族军急攻铁山,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拿下山上的工事。
宝珠之前就得了林儿密令,她的人马并未走远,一直等待着慕聩牵扯出的空隙,即可展开攻势。这时候战机一到,宝珠哪会客气,她和慕容白曜分别率一万人马迅速向山上冲锋,几乎将整个山头完全覆盖。那山上的区区三千守军,看到这样的冲锋阵势,哪还有抵抗之心,看着局势不对,立即就放弃了山上阵地,撤回到邹山县城中,重新组织防守。
另一边,慕聩领着吐谷浑军刚过济水不久,李峻就将林儿给她的密令向慕聩通报了。慕聩一听又是让他撤军,差点就要犯起横来,不顾林儿的军令。好在李峻一向是个冷静的人,武功亦不输慕聩多少,好说歹说才将慕聩劝下。慕聩长叹一声气,只能依令,四渡济水,重新回到邹山。
铁山上,林儿正在晚照寺中和令华一起念经,气急败坏的慕聩冲了进来,怒道:“你这是在耍我!”
林儿却眼都不睁,只是镇静地说了句:“慕聩听令,限你一天之内攻下邹山县城,逾期不克,提头来见。”
慕聩先是一愣,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在给他下战令,当即应一声:“得令!”
铁山下,战斗之声再次响起。
山上,晚照寺里,一切如常。
第四回 故计
英、寻二女正在客房内和檀羽聊天。到了这孟子故地,檀羽自然要去借些古代齐儒的经卷来读。
可兰英却颇有些不解:“为什么林儿这次和邹山这一个小地方较上了劲,花那么大力气,就为了占这一座小城?”
檀羽一面读经,一面回道:“正因为邹山小,它的战略价值才大呀。我们此战的目的是在兖州立住脚,也在敌人的咽喉处插一根钉子。如若选择去攻打大城,不仅战斗难度很大,而且难以站稳当。所以选择邹山,实是非常英明的决定呢。”
檀羽的分析似乎轻描淡写,可在刘义隆那里却是诚惶诚恐。宝珠速夺铁山的消息显然以最快速度传到了他的耳中,他知道这第一回合交锋,他又被林儿耍了。眼下他的人马七零八落,邹山却只有三千人,他不知道依靠什么来守住这座县城。这座城丢就丢了,倒未必会对全局有什么决定性影响。可这一战天下人都看着,若是吃了这个哑巴亏,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回场子。所以他给沮渠唐儿下的同样是死命,务必死守邹山城,待援军赶到。
于是,慕聩主攻、沮渠唐儿主守,双方就在两边主帅的死命下,展开了北朝反击战的第一场攻坚战,邹山之战。
慕聩将他的一万人马分成四支,分别攻东、南、西、北四座城门。沮渠唐儿手上兵力不足,只能拣重点区域防守。奇怪的是,他似乎对慕聩的调兵遣将十分了然,知道慕聩将精锐部队派到了哪个方向,所以也能有针对性的应对。双方就这样针尖对麦芒,自正午开始,战斗直接进入肉搏。
慕聩在南城门下,挥舞着手中宝剑,指挥人马登城作战。不远处,高长恭则和李峻商讨着对敌之策。
李峻担忧地道:“师兄,这样打下去绝不是办法。那沮渠唐儿本以守城擅长,二坞主又是拼命三郎的打法,这不正中下怀吗?”
高长恭皱着眉,沉思良久,方道:“我也知道这样打不是办法。可师叔下的是死命,二坞主也是无可奈何。若是这一仗打得慢了,对面援军赶到,那我们之前的牵扯行动就全都白费。这却如何是好,师弟若有什么妙计,赶紧说出来。”
李峻却苦着脸道:“我能想到的,也只有围点打援而已。这办法师兄不是早想到了吗?”
高长恭道:“嗯,陶小君之前就出了这主意,让公主的两万人在各关隘要道潜伏,随时准备应付来驰援的敌人。可我们毕竟人少,久战于我们极为不利,攻下城池仍然是当务之急啊。”
“高阿兄,我倒是有一个办法。”正愁时,却见漂女笑盈盈地走了过来。
高长恭略有些尴尬唤了声:“漂……”
他与漂女之间的心结依然没有解开。虽然双方已经知道不可能再做情侣,但过往的情愫始终还在。高长恭心中仍然在疑惑着林儿和漂女到底有什么区别,而漂女则早已将芳心紧锁,再不准备打开了。
所以,反倒是漂女看得更开些,她轻轻地说道:“上回在张掖,鲍阿姊用了一招李代桃僵,让驰援的铁鹞子军来攻打张掖,双方拼了个两败俱伤。这一回,外面同样有前来驰援的人马,那沮渠唐儿一定会担心我们故技重施。所以,我们不如顺他的心愿,在今天夜里,突然停止攻击,然后让另一队人马假装前来攻城。沮渠唐儿害怕这又是驰援的军队,必定不敢像上次那样全力防守,而我们正可趁他犹豫的时候,一举攻下城池。”
高长恭听完,当即拍手道:“妙哉妙哉,这一招真可说是虚中有实、计中有计啊,就按你说的办,我这就去安排。”
当下高长恭也不耽搁,便给慕聩明确了今晚何时停止攻击的指令,并且告诉他一定要让沮渠唐儿意识到,这是主动放弃进攻,有序撤离的。同时,宝珠手下也有数千人悄然移位,来到了邹山城北埋伏,随时准备在夜里发起攻击。
诸军完全到位时,天已逐渐黑了。慕聩还在指挥着最后一轮猛烈的进攻。他手下的吐谷浑军经过一天苦战,已损失了数百人。他也已将人马全部集中到南城门下,放弃了其余三个城门的进攻。沮渠唐儿则似乎早料到了一般,南城也在同一时间加强了防守,其余三门则较为空虚。
慕聩立于马上,一面挥舞宝剑,一面却在心中叹息:没想到对面沮渠唐儿会这样顽强,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。索性,他还有后方强力的智力支援,能够随时提供优秀的计策,否则,这一仗他是断然打不下来的。
约到掌灯时分,按照高长恭的安排,正是两军移形换位的时候。慕聩当即一声令下,所有攻城的人马戛然而止,队伍有序地开始向后撤退,没有一盏茶工夫,整个攻城部队竟全数退出了邹山城的范围。刚刚还吵闹如斯的战场上,瞬间安静下来。沮渠唐儿手下的守城军并没有谁参加过张掖之战,对于这突然撤去的重围,全都傻了眼,面面相觑、不知所以。
然而刚过没几息时间,又听见北城门外响起了马的嘶鸣声,一众看不清服饰的几千个军人,风风火火直奔邹山而来,看样子,其人来势汹汹,定是敌人的援军。
沮渠唐儿手下一个指挥,见此情状,二话不说,就将南门的守城军迅速往北城调遣,势必要在第一时间组织防守。
可是,一群军士刚到北城门上,正要张弓搭箭,迎战来犯之敌,却从指挥所传来一条指令:“遇战不可轻动,先问清楚来人是谁再说。”
众军再次傻了。大战一触即发,生死只在一瞬,这时候还哪有闲工夫给你问清人家是谁呢?可他们又哪里知道,他们的主帅沮渠唐儿,上次正是吃了没有先行询问的亏啊!
于是,南城的指挥看对面敌军迅速接近,便开声询问道:“城下是谁的人马?”
城下便有人答:“奉武陵王令,前来援手,快开城门。”
指挥道:“贵军稍等,我请示一下沮渠将军。”便下了城墙。
可他刚下城墙不远,就见有传令兵过来,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。那指挥听完,顿时惊出一声冷汗,还未回头,便大叫道:“诸军听令,别管城下是谁,统统给我射杀!”
城上军士先是一愣,反应过来时,就见一轮齐射,箭如雨般落到城下,让没来得及躲避的敌军顿时一片惨叫。
那敌军一开始只道智计得售,正在准备趁城上不备时实施登城。可是,他们刚刚准备完毕,正要行动,城上的箭雨就下来了。猝不及防之下,他们也顾不得受伤的同袍,飞一般地向远处逃去。逃得慢了,只能将一条小命交代。
远处一直在紧张观察战局的高长恭见状,大呼不妙,只得一面让慕聩重新组织攻势,继续冲击南城门,一面派人回铁山,报告此战的情况。
看起来,他们的对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强力了。
第五回 飞鸽
晚照寺内,漂女正跪在林儿身边哭泣,一边哭,一边嘴里还不停地道:“都怪我自作聪明,想出这个馊点子,让公主白白损失那么多人马。仙姑,你就骂我一顿吧,这样我心里还好受些。”
旁边兰英和寻阳同时过去掺扶,可漂女铁了心要跪,她们是怎么也拉不动。兰英不禁急道:“美女这是做什么,胜败乃兵家常事,哪有谁出的计就永远会成功的。”
漂女却抹了一把眼泪,道:“我这个计策,你们肯定都想到了的,对不对?你们之所以不愿意出这个计,就是知道会是这个后果的,对不对?我这么笨的脑子都想得到,鲍阿姊那么聪明,她怎么可能想不到呢。都是我自作主张,都怪我……”
“好啦!”林儿的一声大吼震住了诸人。她原本还在和令华一起念经,这时候才睁开眼来,放下手中佛珠,来到漂女面前,轻轻扶住她的手臂,转而温言道:“好美女,别这样,会让我难受的。我知道大家都担心邹山一战,若不速战速决,我们就要有大麻烦。我自己没本事,拿敌人没办法,只好你们帮我承担。可现在不是讨论谁对谁错的时候,大军还在山下作战,若我们这里没办法,那就只有全军覆灭的命。快起来吧,告诉我,问题都出在哪里?”
漂女经她一扶,这才站起身来,诸人就在这经堂里各自坐下。漂女擦了擦眼泪,方道:“公主的人马冲过去的时候,我和高阿兄一起就在不远处看。一开始,他们分明已经中了计的,并没有第一时间组织反击。若再待几息的工夫,等公主的人马接近城下,就可实施攻城。可是,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,他们的箭突然就来了。我清晰地听到,是有人叫嚷说:‘别管城下的人是谁’。很明显,他们一定是突然接到了什么指令才这么做的。”
林儿听完,便皱眉道:“突然来了一道新的指令?沮渠唐儿突然识破了我们的计策?”
旁边檀羽却道:“不可能。如果是识破,绝不会喊‘别管城下是谁’这样没自信的话,分明是有什么新的情报出现,才导致他改变主意。”
林儿摇头道:“这么说来,即使被我们围得滴水不漏,他们的消息传递一样很流畅。难道说,他们有鸿雁传书?”
“鸿雁传书?”诸人纷纷显出茫然的表情。
檀羽疑道:“鸿雁传书在史书上最早记载是苏武在北海牧羊时,将自己的消息绑在了南飞的鸿雁足上。此后还有类似的鱼腹传书,则是将信塞进鱼腹中。然而无论哪一种,都不可能准确而快速地将消息传到目的地,毕竟动物的活动没有规律可遁,你如何能确保发出的消息城中之人一定能收到?”
林儿深吸了一口气,沉声道:“我听阿文兄提到过,南方有一些养鸟人,一直在驯化某种鸽子,据说这种鸽子有极佳的辨别方向的能力,即使在千里之外放飞,也能准确地飞回家中。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南朝人是凭什么这么快就传递消息的,除了这种奇异的飞鸽,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的办法。”
檀羽皱着眉,分析道:“刘义隆最擅长的就是情报收集。他手上掌握着散布于全天下的细作,我们在南朝时都曾见识过他的厉害。刘义隆多年来一直隐忍未发,大家都以为他是懦弱,不敢捋北朝的虎须,而从我们离开南朝时刘义隆的动作就能看出来,他心中其实有大志向,只是一直未曾表现出来。他擅长的是情报,所以要想让他发兵北伐,就必须有掌握足够情报的能力。后来他突然改变策略,不再隐忍,而是毅然发兵北来,似乎就在宣示着,他已经掌握了这样的能力。”
林儿补充道:“所以这一回我们所有的行军路线他们都能用最快时间察觉,很明显,他们不仅有散布于各地的细作,给他们提供第一手的情报。同时,他们一定还通过飞鸽传信,将这些情报第一时间送到了军事主官手上。于是,无论我们的行军速度多快,他们也能够比我们更快地做出反应。”
讲到这里,林儿忍不住长叹一口气,道:“天呐!敌暗我明,接下来这仗该如何打,我已经全然没有头绪了。我在这里念了这么久的经,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,可我做不到。以前数次大战,我们的战果都是建立在充分的侦察和情报基础上。这一次,这样的优势变成了巨大的劣势,我已经没有任何获胜的信心了。”
檀羽见林儿一副失落的模样,连忙过去握住她手,安慰道:“别着急,也许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程度。我是这样想的,到底南朝人已经掌握到什么先进程度的飞鸟驯化术我们还不知道,必须要首先了解这一点才行。不如让我和英姊她们先去敌后侦察一番,再作区处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林儿有些担忧,却又无可奈何地道:“深入敌后,实在太危险了啊。”
若是放在以前,林儿一定会坚决反对檀羽的决定。可这一次,她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,若不了解清楚敌人的实力,她真的不知该如何继续领兵打仗。
檀羽见林儿犹豫的神情,即知她只是嘴里反对,于是继续劝道:“林儿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关于当年赵郡之乱的事吗?那时候,仇不问他们几个乱党被关押,我曾对他们说,要进行一场大战,作为主帅首先就应该了解对方的每一个细节,到对方的城里去走走、酒垆里坐坐。现在,就到了由我亲自实践这一说法的时候了。我们虽然已经派了大量的斥候,做了许多细致的侦察,但那还不够,我们甚至连谁在背后操纵整个全局都一无所知。所以林儿这次一定要让我出去冒这个险,只有对对手有了十足的了解,我们才能打赢这场战争,给参战的将士和天下士民们一个交待。”
林儿听他如此劝,心中虽有不甘,却也只能抿着嘴不置可否。檀羽明白她在心里已经同意,也就不再多说,只是微作一笑,然后转头对诸人道:“英姊、黄龙和玉娘陪我去吧?”
“我也去!”漂女见檀羽没点她的名,慌忙站起身来,急切地道,“檀生让我去戴罪立功吧?如果遭遇不测,我可以用毒来对付他们。”
林儿忽然开口道:“我们家的这些武士,阿兄必须要选一个人随行保护你们。”檀羽想了想,便道:“那就叫双妹吧。”林儿当即传令:“速去潼关传我帅令,调双妹过来,让她沿路保护阿兄,不得有误!”
檀羽见林儿安排妥当,便出去让仙姬替他们易了容,前赴敌后侦察。
这一边,林儿则继续和令晖商量如何能尽快拿下邹山城:“阿兄去了敌后,我们必须配合他们行动,将战斗打得更猛烈些,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。现如今,沮渠唐儿虽在一座孤城里,了解的信息却比我们还要丰富,我们到底该怎么打这一仗?”
之前诸人讨论的时候,令晖就一直闭着眼思索对策。这时候林儿出言相询,她才终于睁开眼来,缓缓地道:“从美女所用计策的效果来看,沮渠唐儿对我们还是相当忌惮的。林儿,不如我们同样的计策再来一次,我就不信他不中计。”
林儿闻言一愕,弱弱地道:“再骗他一回?阿姊的意思是,时间又过去了几个时辰,敌人的援军又接近我们一点,沮渠唐儿心里也一定在计算着援军赶来的时间,所以我们再骗一次,他一定会中招?”
令晖却异常坚定地道:“林儿你不是常说吗,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。兵不厌诈,美女的计策被沮渠唐儿识破,但他绝对不会相信还有第二次。我有信心,这一回,我们一定能成功。”
林儿听她如此说,便斩钉截铁地道:“我全听阿姊的。师弟,速传我令,让兰陵按美女的计策,原封不动,再演一遍。”
陶贞宝这段时间一直在给林儿当传令官,此次闻得命令,当即使动他的轻功传令去了。
第六回 夺城
高长恭得了陶贞宝的传令,当先也是一愣,便和身旁的李峻商议道:“师叔这是病急乱投医吧?那沮渠唐儿对我们的情况了然于胸,再来一百次,仍然会失败的啊?”
李峻沉思了半天,方答道:“这一条计策看似多余,但却是对沮渠唐儿心理的巨大考验。我不知道檀元帅作何想法,但她一定有她的道理,师兄还是听命而行吧。”
高长恭想想也只好如此了,便再次布置,让慕聩和宝珠各自安排人手,故计重施。慕聩固然又是一番无语,却也无可奈何,只好依从。
其时已是后半夜,天已经快要亮了,这是留给林儿大军最后的机会。
慕聩拼了最后一口气,指挥大军将邹山南门打得一塌糊涂,然后在第一时间撤走了他的人马,躲到铁山脚下,准备随时支援宝珠所部。
另一边,宝珠的部族军虽然之前吃了大亏,可这一次宝珠竟亲自带领麾下人马来到邹山北城门,按照之前同样的口径,赚城上守军开城。
那北城门上的指挥,见又是同样的人来,心道一声:“这些人,一次不够还来二次?”便举令旗,让手下弓箭手准备齐射。
箭在弦上,正要发时,却从后面急急跑来一个传令兵,对那指挥道:“传沮渠将军令,大军不可擅动,听他号令。”
指挥奇道:“刚才同样的人过来,沮渠将军叫全军奋力射杀,怎么这回又变卦了?”
传令兵道:“弘农过来的人,算时间差不多就是这时候到,沮渠将军说,万一打错了人,我们全都要没命,南朝人可是从来不讲道理的。”
指挥想想他的话也有道理,只好放下令旗,等待沮渠唐儿更新的命令。
可是,战场时机稍纵即逝。上一次,宝珠的人马只差一点就可以实施攻城。这一次,他们吸取了经验,比上次更快。城上犹豫的这片刻工夫,已经够他们摸到城下。
就在沮渠唐儿新的命令还没到来之前,宝珠在马上一声怒吼:“众军冲城!”她手下数千部族军,如脱僵的野马一般,直冲邹山城墙。他们这一冲,不光是为了拿下眼前的城池,更重要的,是为之前被杀的自己的族人报仇。
所以,一个个丁零人,尽皆眼带血色,那不是一夜未眠的疲倦,而是如狼似虎的血性。经过龙空山之战后,他们与生俱来的血性,全都激发出来,也为这支久战之师,注入了无数战力。
他们的统帅,是沙场上难得的女将军,驰骋丁零多年的巾帼英雄。虽然已经嫁为人妇,可宝珠公主受大眼的感染,更加的剽悍勇武,所以她指挥的人马,较之她们的对手,更加地勇气难当。
北城门上守城的军士,一开始因为受指挥的影响,并没有全心准备这场防守,以为城下果然是来援的友军。所以当宝珠的人马攀着云梯、绳索冲上城时,他们并没有足够的反应,也被打了个小小的措手不及。等他们反应过来时,就已经有一处箭楼失守,宝珠的人马如洪水一般,沿着被冲破的箭楼涌了上来,与守城军士短兵相接,开始了肉搏战。
远处一直在观察战况的高长恭,见宝珠的人已经冲破一个口子,连忙吩咐其余潜伏的丁零部族军,由副指挥慕容白曜带队,全数跟上,城上城下一起冲锋,誓要将优势进一步扩大。与此同时,之前战略性撤退的慕聩人马,亦杀了回来,直冲南城门。两面夹击,眼看终于能拿下这小小的邹山城了。
这一战又打了约小半个时辰,终于南北两面同时告破,全歼守城军。
两面大军得了高长恭号令,由宝珠分兵三千,进驻邹山县城。一面清剿北海帮的残余势力,寻找守城统帅沮渠唐儿,一面发安民告示,让这中原故地的百姓能够尽快回归原本平静的生活。此外,慕容白曜所部和慕聩所部,则分散县城周围各山头,准备迎击前来驰援的军队。
经过清点,这一战大军损失了近三千人,几乎和守城军人数相当,可见即使要攻破邹山这样一个小的城池,也是极其不容易的事。
宝珠吩咐手下在城中仔细寻找,却并没找到沮渠唐儿的踪影,想来是这厮趁着城破混乱之时逃走了。毕竟他虽然残废后武功大减,却也不是平庸之辈,若身边再有能人相助,要想逃出重围,未见得是多么困难的事。宝珠将此事报告高长恭,高长恭也就不再追问。
邹山刚拿下不久,从弘农驰援而来的一支南朝军就和慕聩的人马遭遇上了。慕聩是以有备打无备,又是居高临下,对方自然没能占到什么便宜。想来他们也听说了邹山被攻下的消息,所以战事没有持续多久便退却了。慕聩得了高长恭严令,并未追赶,此战也就不了了之。
第二天一大早,宝珠手下刚刚打扫完战场,林儿诸女就从铁山下来,到了城墙边。宝珠正走过来迎接,林儿忙过去拉住她手,道:“公主辛苦了,这一战损失这么大,都是林儿的错。”
宝珠早已在城中找了个地方洗去一身血污,换上干净外衣,显得格外精神。只听她笑道:“主母不愧是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,这一招计中有计,真是叫人防不胜防啊。”
林儿一番苦笑,顿了顿,方道:“听说沮渠唐儿已经跑了,不知可搜到什么重要的东西吗?”
宝珠闻言,便叫手下人拿过来一个鸟笼一般的物事,说道:“这是从城中发现的,我们都不知道这里面本来是关的什么鸟,还请主母验看。”
林儿打眼一瞧,就见那是一个喂养飞鸽用的鸽笼,便知自己和檀羽的商量果然应验了。于是她也不动手,只是无奈地摇摇头道:“我们猜测的没错,他们果然已经在使用飞鸽传递消息了。公主派个人,把这东西送到潼关,让陈子云仔细研究研究如何破解这飞鸽传书,他对这个比较在行。”宝珠便点头应允。
接下来的两三天,就是各方人等紧锣密鼓地行动了。林儿和令晖就坐在邹山城中,仔细商讨着飞鸽传信的事。有了这个东西,对于北朝反击战整个局势,大家需要重新评估各方实力了。邹山虽然胜了,但胜在用智。下一次是否还能这样做,她们需要小心面对。
而在外面,那就更加热闹了。邹山之战是北朝反击战的首战,也是自南朝北伐以来,北朝军队打的第一场胜仗。永平帝拓跋余少不得要颁旨论功行赏,独孤尼也专门派了使者来劳军。与此同时,几支各地的义军也顺着邹山打开的这个口子,开始向淮河战场纵深推进,占据了沿线的许多县城。还有两支原本就在邹山附近驻扎的魏军,约五六千人,受独孤尼之令,加入到林儿大军之中,以补充邹山一战损失的人马,这也使大军总数控制在一定的规模不变。
这样的大势,显然是刘义隆最不想看到的。邹山之战后,他立即重新部署了自己的宋军,以邹山为原点,背靠淮河,一条几百里的防线逐渐形成,也稳定住了魏军不断侵蚀的阵线。双方就在这中原腹地,展开了焦灼的对峙。
不论如何,林儿这开局的第一战,还是让北朝的士民看到了信心。只要识乐斋人出马,平定天下便不是梦想。所以当邹山之战的战果传回平城时,平城的百姓都聚集到了武州山。这里,在永平帝登基后,就被辟为皇家寺庙,开始修建大型石窟,因为皇后李元喜欢到这里来进香、为她的识乐斋家人们祈福。士民们涌到这里,与他们的皇后一起,庆祝这首战告捷。
而对于整个北朝反击战来说,邹山之战的意义也许更加重大。因为林儿用她们的智谋,把信息不对称的劣势扳回了不少。至少下一次,宋军再碰到林儿,势必要对自己所掌握的信息产生一定的怀疑了,怀疑这是林儿又在使什么手段。
总之,整个南北大战,才刚刚开始。
第七回 彭城
且说檀羽和兰英、黄龙、漂女、仙姬、双妹一道,离了邹山县,便易容乔装进入中原腹地。他们在南朝控制的各州县巡弋,当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,而是要尽可能多地搜集飞鸽和南朝的最新情况。
如此过了许多日。这一天他们进入了南朝的一座大都邑,彭城。自从南朝起兵北伐后,就将其前线指挥所设在了这里。
一辆普通的马车,驾车的是一个虬髯的汉子,载着一车五个男女进了彭城。他们穿着普通的南朝服饰,和其他来南朝淘金的冒险者并无任何区别,每天从彭城城门过的,会有几千辆这样的马车,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辆。
可是,这车上坐的,正是名动天下的红玉先生檀羽和他的同伴们,驾车的则是化妆成南朝汉子的双妹。如果刘义隆知道檀羽已经来了彭城,他一定会亲自来迎接的,不管他当檀羽是朋友还是敌人,这个人对他总是很重要。
六个人中,尤其熟悉南朝民俗的是檀羽和兰英,作为南朝出生的北朝人,他们在南朝生活了太长时间,所以从打尖到投栈,从言谈到举止,都有南朝人的模样,绝不会被人认出他们的北朝身份,更不会被当成奸细抓起来。
即使这样,兰英仍是担忧不已。某天夜里刚要上床,她便忍不住问檀羽:“我们这样直奔南朝后方最核心的区域,会不会太危险了?现在不比以前,如果羽弟有什么危险,天下都会大乱的。”
檀羽握着她手,郑重地道:“林儿做事,一向以稳重为要。英姊可知,她为何会同意派双妹来保护我们,而不是武功更高的阿双或木兰?”
兰英茫然地摇摇头。
檀羽道:“自双妹加入识乐斋后,有阿双和木兰这两大高手指点,她的进步很快。我听阿双说,她现在的武艺已是七袋中最顶尖的,相当于木兰阿姊刚到上邽时的水准,轻功则还要更高些。凭着这样的武功,天下能战胜她的,只有区区数十人。而这些人中,以四大武魂和他们的门人居多。自林儿当了武林盟主,这些人便都成了我们的盟友,不会与我们为敌。异域中虽然也有高手,但数量稀少,且未见得能胜过双妹。所以仅论单打独斗,双妹几乎可说不输给任何人。更重要的是,即使出现未知的意外,她还能依靠过人的轻功逃出去报信。所以林儿这样的安排,无疑是对我们最安全的。”
兰英道:“可为什么不把阿双、木兰他们都叫过来呢?那样岂非更安全?”
檀羽无奈一笑,道:“我们此行是扮作南朝的打渔人。你何曾见过一个渔夫身边尽是武林高手的?随扈的人太多,反倒容易惹人注意,进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。”
兰英听他想得如此周全,也就不再多说。两人又亲昵了半夜,方才入睡。
这一天进得彭城,檀羽按着自己的想法,首先就是找城里的酒垆去打听消息。一行六人,多是第一次到彭城,只有漂女当初四方游历时曾来过这里。如今再来时,这里已经换了天地。
漂女看着被损毁的城墙和路边民宅,突然感慨道:“那边那一家以前是卖最正宗的沛县狗肉,据说还是项羽在的时候就有老店了。可惜呀,估计他家已经迁到别处去,以后要再吃到那味道,定是难了。”
漂女是难得这样深沉的样子,黄龙忍不住去笑她道:“大美女也被师父附体了。”
诸人见状,俱都一笑,漂女也不自觉地摸摸额头,自己傻笑起来。
不过,伤感的不止漂女一个。檀羽这文人见着这凋零的旧河山,才是倍加伤感的。他隔着马车的车窗,看着那些被打得七零八落的砖墙,心中的唏嘘便不自禁地生出来。自五胡乱华以来,胡汉之战便无一日停息,这些原本的重要都邑更是反复被各方争夺。当初早在仇池时,他就预料到南朝还会有二次北伐,他做着各种努力,试图挽回这一切战乱之危,但败局仍旧来了。他无可奈何,他已经尽力了。
待诸人笑完,才见到了正一脸伤感看着窗外的檀羽。黄龙和漂女一左一右过去挽住他的胳膊,黄龙黯然道:“对不起师父,我不该说那些。”
檀羽回过头来,看着身边二女的模样,微作一笑,道:“我没事,至少,我们都还在为了这个天下而努力,不是吗?黄龙,等你以后也有了自己的孩子,一定要告诉他那些天下原本的美好,让这记忆一代一代传承下去。虽然现在我们面临困难,但我们还没有失败,我坚信我们一定还会回来的。”
黄龙听他如此激励,自然是坚定地点头同意。
正此时,外面赶车的双妹忽然小声道:“先生,前面有一家典质行。”
“典质行?”诸人俱是一惊。
兰英沉吟道:“上次出来侦察时还没有见到,这才没几天,他们的典质行就开到彭城了,这个速度倒是挺快的呢。”
檀羽却奇道:“南朝北伐、大战在即,商家都转移到了南方,正是百业凋蔽的时候。典质行的作用在于让商贾有更多钱去经商,很显然,当大家的财力不足时,根本就没有典质的意愿。南朝人这么急着开这典质行,我觉着不太正常。”
漂女道:“既然如此,我陪檀生进去看看不就行了?”
檀羽点点头,便叫双妹在街边一家客栈停了车,兰英诸女自行下车安顿,檀羽则和漂女一道,往那典质行去。
出来之前,仙姬分别为他们做了易容,檀羽被扮成了一个粗犷的打渔汉子,漂女则是一个风情万种的渔家女。漂女一直紧挽着檀羽的手,看起来,仿佛两人从来都是一对两情相悦的水上情侣。两人就这样手挽着手,信步走进了那家典质行。
这典质行很大,足足占了半条街。以前在南朝建康时,檀羽也曾路过徐湛之开的典质行,那当然是整个南朝最大的一家,其规模,比之眼前这一家,还要略小一些。还没走到,檀羽就已经感到了某些不对劲。
典质行的大堂里,人并不算多,想来正如檀羽分析的,现在彭城商业并未恢复,谁会来典质行呢。
檀羽二人刚一走进,就有一个伙计十分警惕地走了过来,小声道:“二位有何贵干?”
檀羽假装出大大咧咧地样子,干笑了几声,道:“我认识你们褚渊褚掌柜,他就是我那个村的人。我们夫妇俩想来这里谋个事做,应该找谁?”
褚渊就是在南朝多次与檀羽、兰英对战,后接徐湛之之位、和萧道成订立盟约的那位典质行新掌柜。檀羽心想的是,先把褚渊搬出来,这也能让伙计减少一些怀疑。
谁知伙计竟是一脸茫然道:“褚渊褚掌柜?我们的掌柜并不姓褚啊,你一定是搞错了。要不你再到别家去问问吧。”说着,就把檀羽二人往外赶。
檀羽却是一愣,这褚渊是徐湛之的继任者,当年司马道寿到仇池开典质行时,对徐湛之可谓恭敬有加,怎么这里的典质行却并不买褚渊的账?
正想时,他二人已被赶出了门。
第八回 闹腾
檀羽甚为不解,便到旁边一个卖杂货的小摊问道:“请问,那典质行的东家是谁啊?”
那摊主想了想,道:“这个我还真不知道,从来没见他们东家露过面,据说连坐堂掌柜也并非大掌柜,大掌柜是谁我也不知道。”
“那这典质行应该没开多长时间吧?否则怎么会连大掌柜都不知道?”
“那可不是,攻下彭城的第二天,他们就在这里开张了。我当时就是看中了典质行的人流大,才在这里来摆摊,谁知道他家竟然这么冷清,真是失算啊。”
“门可罗雀?或许是因为彭城的商业遭到战争打击,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缘故吧?”
“也不全是,我总感觉他家就没打算好好做买卖。你说一个正常的买卖人,哪有一上来就把人往门外赶的,可是他家就经常干这种事,就像是担心你多站一刻会污了他家的地似的。”
檀羽听他这样说,就和刚才自己面临的情形一样,便知其所言不错。于是道了声谢,方站过来小声和漂女商量道:“听这摊主的意思,分明这典质行有蹊跷。影儿快想一个办法,咱们去试一试他的底。”
漂女脑子里一向坏点子最多,刚才被伙计往外轰的时候,她就已经在酝酿对策了。此时听得檀羽问,她先是一阵坏笑,方说出她的主意:“一般来说,做买卖的最怕碰到打仗,打仗的时候最怕碰到当兵的。我想不如让玉娘把你扮成一个南朝将军的模样,去他那店里闹腾一番。他们可以赶普通人,我就不信他连当兵的也能赶。”
檀羽一见漂女坏笑,就知这主意定然颇具漂女的风格。此时听完,他也忍不住笑,当即挽着她手,两人回到住处,让双妹去附近军营偷两身南朝军服。
次日一早,檀羽和漂女经由仙姬易容,一个扮作了南朝的军校,一个则扮作小卒,再次来到那典质行。
这一回,檀羽是扮足了作威作福的样子,手里持一个马鞭,刚一进门,便将马鞭在柜台上敲得震天响,生怕人家没注意到他。
由于时间尚早,店里只有一个正在擦拭桌椅的伙计。伙计听到声音,慌忙过来奉承道:“队主,你这是有何贵干?”
檀羽粗着嗓子,对伙计嚷道:“把你们大掌柜给我叫出来。”
伙计先是一愣,方才说道:“大掌柜他不在店里,要不我去给你叫二掌柜吧?”说着,他便飞一般地跑进了内堂。想来,这些伙计也很怕得罪当兵的,所以只能搬出掌柜来应付。
不多时,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随伙计走了出来。其人一见檀羽这军官打扮,立时笑容殷勤地凑过来道:“队主对不住,让你久等了。三儿,怎么都不给队主看茶,我是怎么教你的?队主大人大量,这些伙计都是新来的,怠慢了你,还望海涵。”
檀羽半搭着眼皮,半晌方瞅了他一眼,懒懒地道:“你是哪个啊?”
中年人忙回道:“鄙姓李,是这里的二掌柜。”
“你们大掌柜呢?”
“大掌柜他不在店里,你有什么吩咐,直接对我说吧。”
“混账!”檀羽忽然睁开眼来,将马鞭一扬,喝道,“你一个老二就来应付老子,这是不把老子放眼里是吧?”
那二掌柜见檀羽生气,一面小声赔礼,一面便在旁边伙计的耳边嘱咐几句。那伙计听了嘱咐,立时跑进了内堂。檀羽见状,心下了然,他这一定是从后门出去、找军中熟识的人,好打听自己这“队主”到底是什么来历。如果猜测没错,这家典质行一定有很深的背景。
二掌柜安排完,又过来点头哈腰应承半天,方道:“近日邹山战场失利,朝廷要求各个商家出钱资助前线战事,队主可是为了这事而来?不过,本店前日已经捐助过一笔了。本店刚开张不久,买卖惨淡,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了,还望队主能够理解。”说着,他又从怀中拿出一锭足有十两的金子交到檀羽手上,小声道:“一点小意思,不成敬意,还望笑纳。”
檀羽见状,心中一奇:“我作的是小校打扮,并不是什么高级将领。虽然买卖人都怕当兵的,拿钱消灾也是常有的事,可这一回却甚是奇怪。且不说十两金子对一个军校显然是笔巨款,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就给钱,那不是会引发很大的麻烦吗?”
这个念想只是一瞬,檀羽心思何等灵便,很快就有了对应之策。他不客气地将金子接过来,掂了掂,顺手放入怀里,然后半带笑意地道:“你这掌柜张口就是瞎话,你当老子那么好骗吗?实话告诉你,老子和我身边这兄弟都是最早打进彭城的。打进来第二天,你这店就开了张,你倒好,竟说‘开张不久’的话。”
二掌柜闻言,连忙赔笑道:“是是是,瞒不过队主的法眼。不过我这店确实买卖惨淡,已经许多天没有开张了。要不你看,你坐了这么久,也没见一个客人进来不是?”
檀羽继续诓道:“这倒奇怪,以前在建康时,我也去过朱雀街徐掌柜的店,那里每天车水马龙,热闹非常。怎么到了彭城来,却没买卖可做了?”
二掌柜听檀羽这样说,连忙顺竿爬,“队主原来是在建康当差?”
檀羽心中一笑,这掌柜果然是个行家,无时无刻不想着套他的底细。好在他对南朝官场甚为熟悉,当即不经意地道:“也不是吧,只是跟着齐将军到处跑。前年建康出事的时候,随皇帝行在到的建康。”
“齐将军?可是虎贲的齐将军?”二掌柜脸上顿时一惊。
同时惊到的还有檀羽。一个做典质买卖的贾人,竟能想都不想便说出“齐将军”的身份,这未免太不正常了。这只能说明一种可能,这个二掌柜压根就不是什么贾人,他还有别的什么身份,比如,他根本也是一个军人!
二掌柜见檀羽陷入思考,并不答他话,以为是自己问得太多了,引起檀羽不安,连忙补充道:“队主可能没有待到华林园之辩就调离建康了吧?因为建康的典质行掌柜后来换了人,不再是徐湛之徐掌柜,而是褚渊褚掌柜。褚掌柜上任后,典质行分成了两支,一支偏向太子,一支则偏赶驴社。”
“那你们是偏哪边呢?”檀羽继续不经意地问。
二掌柜道:“我们两边都挨着,谁的买卖好,我们就做谁的买卖。队主你也知道,做买卖就是这样的,什么赚钱做什么。”
檀羽点点头道:“你这掌柜挺有趣,我喜欢。既然你们已经捐过款,那就没什么事了,我走啦。”说罢,他便扬了扬马鞭,转身往外走。
二掌柜见檀羽终于离开,长长地在心里舒了一口气,心想总算送走这瘟神,口中仍是殷勤地道:“队主你走好,没事儿常来。”
可是刚到门口,却听身后有一人高声喝道:“你没事,我却还有事,足下请留步。”
檀羽闻言,慌忙回头去看。这一看,才顿时惊出一身冷汗。
原来,从内堂中又走出一个人来,这个人,大腹便便,檀羽实在太熟了。他就是建康典质行原来的掌柜,徐老三徐湛之。